日期:2022-4-30(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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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刚泛一些麻白商老太就起床了。其实之前商老太早就醒了的,她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窗外那一小块天怎样由一方浓稠的黑布渐渐地给洗得发灰,发白。对于商老太来说,也惟有这一小块天能够带给她关于时间的准确信息。刚进城的时候,商老太最搞不清楚的就是时间问题。以前在乡下,五更鸡叫头遍,鸡叫三遍天就敞亮了。可是城市里没有鸡叫。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城市还整夜整夜地灯火通明,吵闹喧嚣,似乎没有天黑的时候。没有天黑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天亮的时候。最初那段日子,她的生物钟几乎完全紊乱了,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意识清晰而活跃,耳朵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窗外任何细小的声音。到了白天,却又变得昏昏沉沉,像梦游一样,晃来晃去,身子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也不完全是城市的灯火噪音把她搞成这样子,她自己的心里面也还存着事。她女儿说,你来吧,跟着我,我吃糠你吃糠,我吃米,你吃米,跟着我,不再叫你在乡下受苦了。她不来。她女儿说,你来啊,来帮帮我嘛,我的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打理家务,你来帮我做做饭吧。她就来了。
她来了,记住了做饭的事情。做早饭。做午饭。做晚饭。但是她失去时间了。对于忙工作的女儿和忙学习的外孙来说,时间是最重要的,耽误不起。她可以失去自己的时间,但不能失去女儿和外孙的时间。从第一天晚上起,她就不断地醒来,不断地醒来,渐渐就睡不进去了。有一天晚上,她以为天亮了,慌慌起床,叮叮当当地做起饭来。女儿在自己的房间里叫起来了,妈!你还在厨房做什么啊?怎么还不去睡啊?我睡了,哎呀呀过头了,天都亮了,我在赶忙做早饭呢。商老太还没有醒悟,她语气中满是责备自己的意思。女儿披了衣服起来,打着呵欠,把时钟递给商老太,你看看,你看看才几点嘛!你半夜三更搞出这一片声响,叫左邻右舍怎么说嘛!你怎的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啊?
商老太吓得把舌头一伸,叉拉着两只水淋淋的手,冲女儿憨憨傻笑。这样的混乱差不多持续了一年的时间,后来她才发现了窗外的那一小块天。她的窗外是高楼,一座高楼,又一座高楼。她的视线怯怯地探出窗外,一口气还没有上来,视线就碰在坚硬的墙上硌折了。她原以为是见不着青天的,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一弯腰,发现高楼和高楼的夹缝中竟然还露了一小段窄溜溜的灰白。这个发现让她喜出望外,她把房间里的床挪了一个位置,把头放在正好能够看到那一小块灰白的天的地方,她的时间才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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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她又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想啊想,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她觉得她需要做一些事情,她能够做一些事情。做什么事情呢?最后她想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早餐。是的,她是来女儿这里做饭的,她能够做的也就是饭了!明天的早餐,她要准备得特别一点,一把花生,几颗核桃,一撮芝麻,把它们捣成泥,一起放在锅里熬。她好久没熬过这样的稀饭了,这次不但要熬,还一定要熬得绒软香腻,让他们吃一口就永远忘不掉。面点也要自己做,掐包子。以前每天早上的包子都是出去到面食店买的,这回她不要去买,她自己掐。她曾经在包子店很认真地看过面点师傅掐包子,她觉得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她自己也可以掐,而且还会掐得比店里的包子更好。面是精白的面,加清亮的水。她可以擀出像纸一样薄的皮,像纸一样的皮呢!外面的包子算什么?咬一口,没馅,再咬一口,还不是,一个包子差不多都咬完了,也没有找到那一点点可怜的馅躲藏的地方。她的馅一定会包得很足,而且是最新鲜的,瘦肉的,还可以加蔬菜。跟了女儿一年多的时间,她也懂得了一些关于营养的道理,蔬菜是比肉更有营养的,瘦肉是比肥肉更有营养的,外面的馆子是以赚钱为目的,他管你什么营养不营养啊,只要能多赚钱,他可能什么污脏的东西都搞出来卖!
商老太从杂物箱的角落里捧出一只铁碓,又捧出一根铁杵。她先放花生米进去。她准备先捣花生米,再捣核桃仁,然后是黑芝麻,几种食物的颗粒大小不同,需要一样一样分开来捣。她提起铁杵,突然她就觉得手有些软,那铁杵虽然不是很重,却不受她控制,她高一下低一下的净往那铁的地方敲,弄出一大片当当当的很不规则的让人老是提心吊胆的声响。
她又听到女儿在屋间里喊她,妈,你又怎么了?起得这样早!
不早了不早了,天都亮了,我给你们做早饭呢。你们安心睡,再睡一会儿,等我把包子蒸好叫你们起来吃。我要掐包子呢……商老太听到女儿喊她,心里一下子实在了,忍不住就絮叨起来。
女儿没有开腔。女儿的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当当,当,商老太敲得有些节奏了,在一大片脚踏实地的捣在食物上的声响后,商老太的敲击像一部欢快的鼓点。
但是女儿又说了。女儿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妈,今天是星期天呢,邻居们都想多睡一会儿。你那样的吵闹大家还怎么睡得着啊!
商老太不说话了。她觉得这些城里人的很多东西她真是不理解,就拿睡觉来说,早睡早起,陈谷烂米,这是她打小就开始并坚持到现在的,她信这句话,她就这样做,不管是晴天雨天,农忙空闲,她都这样做,不会改变。怎么这城里人一遇上星期节日什么的,就一定要赖在床上不起来呢?能睡着么?心里能舒坦么?不担心活路不慌张么?
还有女儿他们!平时看他们安安静静的,客客气气的,连脸都没有红过一次,怎么说离婚就要去离婚呢?要说他们讲的那种感情吧,连脸都没有红过一次能说没有感情么?要在农村,两个人真要到了离婚的时候,头破血流的事情不知道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
她长叹一声,把铁杵丢进铁碓里,垂了手坐着。她觉得天像是给拉拢了一道窗帘,一下子似乎又黑过去了。是不是还又只是半夜时分啊?是不是她又起倒夜,就像上次一样啊?商老太突然有些恍惚。但是,她记住了她该做饭的事情。对,一定要把饭做好,一定要他们记住自己做的饭的滋味,尤其是女婿。她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离开这个家。有人说,留住一个人,首先就要留住他的胃,这说明吃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商老太把铁碓搬到屋子外面的过道上。铁碓很重,她几乎是拖着走的。屋子外面过道有一个地方是架在柱子上的,把铁碓放在柱子上面,这样就不会产生太大的声响。为了更加保险,她还在碓的下面垫了一块厚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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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饭锅的蒸汽已经聚拢到顶上,形成一团云一样的白雾了。商老太揭开盖子,蒸格里的包子一个个肥头大耳,怒气冲冲的样子。商老太洁净了手去拿包子,她拿一下,没拿起来,包子太烫,商老太把手放在嘴上吹了吹,又拿一下,又在嘴上吹了吹,终于拿起一只。商老太用手掰开,里面猛地喷出一大团热腾腾香喷喷的白汽。正是时候。
稀饭在另一只锅里煲着,粥面上已经煲出了一层梦一样迷幻的霞彩。商老太满心欢喜,她把包子重新放到锅上温着,又合上稀饭的盖子。她搓着手,她心里的欢喜已经装不下,要流溢出来了。
她笑眯眯的,轻脚轻手走到女儿和女婿的房门前,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女儿女婿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不知道他们是醒了还是还熟睡着。要在以前的星期天,女儿女婿醒过来后,一般还要拥被坐在床上看一会儿书的。今天他们在做什么呢?算一算时间,他们应该是醒过来了。他们醒过来在做什么呢?一点声音也没有。会不会两个人已经和好了?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口子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只要还能在一张床上睡觉,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年轻人,年轻人应该都是非常赖床的。昨天女婿从外地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的样子和原来有什么不同,还是女儿爱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女婿喜欢去打电脑。女婿一般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商老太都很兴奋,她感到她有很多话要对他们说。她走到客厅里,她起了个话题,她说她上街买菜的时候遇上了个老太太,那老太太说她儿子对她不好,不给她吃,她只能靠卖小菜维生。女儿两眼盯在电视上,眼睛乐开了花,没有接她的腔。女儿不接她的腔她也很高兴。她又走到书房里,她对女婿说,今天她买到了又便宜又好的蔬菜呢!她总结出来了,要买到又便宜又好的蔬菜,一定要算准时间,在集市将散未散的时候去,准好!女婿嘴里恩恩着,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像耍魔术一样。女婿有一双又白又和软的手,键盘在女婿的手下就像面团一样。商老太看着女婿的手,有些痴了。
她把脸凑过去,对着电脑屏幕说,这玩意儿真是神奇啊,看你在下面这么一敲,字却在上面的屏幕上现了出来,这是怎么传过去的啊?女婿偏了偏头,眉头皱起来,不开腔。商老太觉得有些无趣,脸上尴尬地笑着,拍了拍手,转到厨房里。她把水龙头打开,哗啦哗啦把一样东西放在下面冲洗一阵,又哗啦哗啦把另一样东西冲洗一阵。然后把一把刀放到一块大青石上嚯嚯嚯地磨。女儿走过来,说,妈,这么晚了,你还在做什么?还不去睡啊?
商老太见女儿过来和她说话,心里压下去的那个说话的欲望一下子就窜出头来了,哦,我磨刀呢,明天杀鸡!那只鸡已经喂很多天了,终于等到一家人团聚了,明天正好杀来大家吃……
女儿望了她母亲很长一段时间,倚在门柱上,一语不发。商老太觉得有些奇怪,停止了说话,转过头来看了她女儿一眼,说,我脸上有花么?你老盯着我干吗?你们先去睡吧,不早了,不要老看电视,快去睡吧,叫女婿也不要打电脑了,你们都去睡,不用管我!
女儿终于对商老太说出了他们准备去离婚的事。甚至还告诉了她离婚的具体时间就在下周星期一,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协议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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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老太又走到外孙的房门前,外孙的房间里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外孙还不知道他爹妈要离婚的事,商老太心里一阵刺痛,她推开了外孙的房门。她心中有一个急迫的愿望,要把她做的早餐的好消息告诉外孙,她觉得外孙听了一定会很高兴。只要外孙高兴,她感到自己的心里就要好受一些。
外孙摊手摊脚地躺在床上,脑袋窝在枕头里,很舒服的一个姿势。商老太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轻轻地叫外孙的名字。叫了两声,外孙一动也不动。她又叫两声,提高了音调。外孙翻一个身,睁了睁眼睛,婆,你喊什么嘛,人家要睡觉!一边说一边拉过被子蒙在脸上。商老太赶紧说,快起来,快起来,包子蒸熟了,又香又鲜的包子呢,快起来吃啊……
但是外孙把头蒙在被子里,不起来,也不吭声。商老太没办法,只得自己走出来,合上外孙的门,坐到凳子上。
商老太有些慌,很多乱乱的念头在她的心中冲来冲去。她最后想到她将要准备的中午饭上,她的心就更慌了。她已经没有了急于要他们见识见识她做的包子的那种成就感,她倒是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起来,尽快吃过早饭,她收拾后,好准备中午饭。
昨天晚上她就已经想好了,中午吃鸡。那只鸡她星期二就买回来了,没地方放,养在楼下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里。原本可以星期五才买的,正好那天市场上的鸡很多,又遇下雨,她看到鸡有一个好价钱,就动了心。她养鸡的那个角落很偏僻,一般不会被小偷发现。但是,困难的是这鸡是一种动物,它是会动的,还是会发声的,所以她虽然买了便宜货,却整天提心吊胆的,怕给谁顺手捡了去。有时候半夜三更她也要爬起来,跑下楼去看看。好不容易捱到星期六,女婿回来。女婿在外地工作,一个人应付自己的生活,她很担心他的身体,她总想着在他回来的那几天,多做些好吃的营养的给他。
她不能再等他们了,她要到后阳台上去生煤炭火。以前家里用的就是煤炭火,但是女儿说她为了节约一颗煤,老是把火搞熄,搞得每天都在生火;又说她不注意卫生,经常把家里熏得乌烟瘴气。后来便不准她再烧煤炭,而强令她用电了。这女儿也真是,电哪有煤炭好啊,一颗煤可以把一只鸡炖得稀烂,但是用电的话好几度却还办不到呢,而且电费的价格远远超过了煤炭。女儿也是面子上逞能,知道花的电费高,却还强撑着,不告诉她。每次收电费的来,女儿就抢着过去付帐,接过电费单就藏起来,不给她看,还说,问什么啊,总之是比用煤炭好!真是比用煤炭好么?不过她还是背着女儿偷偷地买了几颗煤回来,炖鸡,炖鸭或者炖蹄膀的时候,她还是固执地坚持要生碳火。女儿说过几次,她不听,也只得听任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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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烟气把女儿熏了起来。商老太没有木炭做火引,她劈木材烧。这些木材都是她到工地上捡回来的。除了捡木材,她还捡过废铁皮旧饭盒啤酒瓶之类的东西。她经常去捡,木材能生火,铁皮啤酒瓶能卖钱,饭盒都是好好的,洗一洗就可以装东西。那些扔饭盒的多半是些孩子,真是不晓得好歹!不过这些她都背着她女儿,要是让她女儿发现了,说不定会一股脑儿给她扔下楼去!女儿离开她很多年,也是已经不晓得好歹了……
从工地上捡回来的木材太潮湿,烟气太重,尽管在后阳台,烟气仍然飘进了女儿的房间里。女儿起来,看了她母亲一眼,什么也没说,噼噼啪啪进了厕所。女婿以及孙儿也都起来了,商老太赶紧丢下手里的活,把早餐铺摆在桌上。女婿最先走到餐桌前,他端起稀饭喝了一口。稀饭熬的时间太长,有些稠,喝不下,他起来拿了一只勺子放在碗里舀。商老太递过去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你尝尝,尝尝,我做的,味道怎么样?商老太殷勤得像蜜糖一样。女婿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头,但是他随即把眉头尽力舒展开,他点点头,恩,不错,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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